一个来自单亲家庭的妹纸的高三日志

2004年12月27日星期六晴。

太阳很好，风也不小，池塘里的冰化了些，水波一漾一漾的，波光粼粼的水面反着太阳光，有些晃眼。

邻近期末，又是高三。同砚都选择在学校上自习，我回家了。

我爸去世一年多了。我回家要给我妈搭把手。

抵家了差不多中午了。

娘没吃午饭，弟也不在家，娘说冰箱里有饺子。

打开冰箱一看，半盘饺子内里放了半截腌辣椒。

冰箱里比屋里还要热些。

就着辣椒，6个饺子就填饱了我。剩了小半截辣椒仍然扔在盘子里。

我妈做的饺子比一样平常的包子也就小那么一点点。还难吃。

娘坐在门口儿削药。

她穿了一件红色对襟的中式棉袄，上面有小簇小簇的绣花，外面罩着件我的旧棉袄。

今年的药个头稀奇小，欠好削，雨水太多，啥庄稼都不丰收。

我啃了个苹果，也戴了手套，拿个镰刀头削。

我娘看着我说：俺妞啥都市，就是太懒。

我没接她话茬，找个话题，问她今年药的价钱怎么样。

她说，不咋好。个儿太小。还欠好削，也不压称。

我妈说，过年给我买件羽绒服。

正说着邻居家的玉奶奶来了。

娘坐着笑呵呵的跟她打招呼：咦，这是啥风给你都吹来了？

玉奶奶说，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，昨个你不是卖了点鱼吗？我听了你金叔说的，我想借个钱。

我起身把凳子给她坐，她推了一下，就坐下了。我进屋搬凳子。

闻声娘问她，说：要若干？

玉奶奶说，他姑家的老二要娶亲。照样跟一个小未亡人娶亲，那未亡人还带了一个四五个月的孩子。就这还要6000块钱的礼钱，还非得等明年8月份娶亲，快给他姑难为死了，这都是第5个媳妇了，前几个都没成孩子，没出息，连个媳妇都看不住，找我来乞贷我也是着急呀，这家里就剩500多块钱了，这还得过年呢，原本想打发他俩走了，谁知道他姑父蹲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开了，你说说一个大男人呢…

玉奶奶还在说，娘早已起身进屋拿钱去了。

娘拿了一叠钱推门出来说：要若干，我这只有2000。你要若干？

玉奶奶说，那你给我1000吧。

我娘留她坐会儿，她也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，可能我妈太爽利。她准备好的话，还没有说完。

我在一旁专心地削药。不听她们闲话。

我手快，手瘦，不愿意戴手套，但又怕削到手指，以是得集中注意力，去年我的食指都没有皮儿。

可是，玉奶奶说着说着就哭了。哭着哭着就骂起来了。

“你说这他妈过的都是啥狗逼日子呀！比油锅里都煎熬得慌！！！要钱没钱，要人也没人了！！！我日他妈啊~”

玉奶奶想起意外去世的儿子。哭得咧开干裂的嘴，呜呜呜的，像风打着旋儿趸进了屋檐。

他儿子叫青山。今年出了车祸，又进了趟ICU。

钱花完了，人也没了。

玉奶奶和金爷像梦游似的模糊了一个月。

老两口像抽了骨头似的，去了灵魂似的。整个人都瘪了。

两位老人岁数也大了，依着大家伙的意思，暮年丧子，怕老两口寥寂，便认养了个儿子。

不是干儿子，是认养了个儿子。

小峰今年已经20多岁了，家里兄弟五六个也穷，倒很愿意住在这里，金玉爷爷逐渐乐呵开了，小风比着青山孝顺的多，可是玉奶奶总以为那不是自个的儿子，他说那终归不是自家的孩子啊。

娘在一旁劝他一边自己哭，哭得稀稀索索的说：“谁的日子都欠好过呀！我也是见天见天晚上睡不着。前几个闻声村里出殡的铳响，我闻声谁人哭声啊，我心里你都不知道谁人堵呀，我回家关着门就坐那哭了半天。你说，这人走了，谁会心里不难受，可是人走了就让他走吧，在想他有啥用呢，别想那么多了，小峰人多好，以后你们老两口的日子过得通好着勒。

娘抚慰完玉奶奶，抹了抹脸，擤擤鼻涕，抠抠眼窝，就又戴上手套。

娘接着说：都是乡里乡亲的。你看看昨个儿俺家卖鱼还都是俺金叔出的力。他们几个还在这喝酒了，他们几个该说：往后有啥难处只管叫一声，谁有空谁都不会说不过来帮个忙。你也放一百个心。只要有咱花的钱，就不会让你过不成年，钱不够了找我要。

我只顾低头看我的手里的活儿，没看她不知道我娘说这话的时刻的神情，但她已经不哭了。

我说奶别哭了，我进屋给你拿个热毛巾。

屋里的垃圾篓里另有昨天晚上没清算的烟头，橘子皮瓜子皮，杂乱无章的食物包装袋和火腿肠衣一类的器械，桌子下面另有一个空酒瓶。

昨个儿卖鱼了我妈都不跟我说。

玉奶奶抹抹眼泪说，唉，我得走了，赶快回去打发他们走。

她习惯性的拍拍裤子起身，接过我递过去的毛巾，擦了擦手。

今天的太阳太好了，风也很大，蒸发很快，热毛巾腾腾腾地冒着热气，我下意识的用脚尖踢了踢她适才坐过的那些地方，干梆梆的冻土连鼻涕都没有。

看我有点发呆，家里不是没钱了吗？

娘跟我说：这不是快学期期末了吗？你俩上学都得要钱，我赶快给鱼苗卖了点。

我说一共卖了2000？

我妈说是啊。就卖了200斤。这事儿呀，就让你金玉爷知道了。我就没敢张扬，告诉别人就是借出去1000块钱，原本还想着给你买件新棉袄呢。

我说没事儿，我学校里另有两件呢。

娘的头发才焗了油。没有白头发，也没有红头发，也没有黄头发，风吹着扑棱扑棱的刮在她的脸上。

行，等下年你考上大学了。我给你买件羽绒服。人家孩子都穿羽绒服呢。羽绒服穿上去可比棉袄轻多了。还温和。

我以为，这两桶药卖了，我也穿不上羽绒服。